童年的记忆从不会随光阴流逝。
2018年谷雨节气的当天,朋友段总从六百公里外的云南腾冲市蓝莓庄园给我寄来一个箱子,打开一看,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。这是我已经三十多年都未曾再吃过的黄花粑粑。
一个个粑粑做得很细腻、很精致,也很熟悉,每个粑粑都像一张笑脸,对,就是那张满是皱纹却很慈祥的笑脸,那是我的奶奶。
童年的乡下,谷雨前后,农田的沟边及埂上到处都是黄花,有肥的有瘦的、有高的有矮的,因为是野生的植物,所以它的生长只遵从节令并无规则可言。但黄花的身份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,从生长的角度看,它是野草;相对于农田里的粮食作物来说,它是杂草;但对于劳动力少、人口多且粮食又紧张的家庭来说,它又确确实实扮演着粮食补充物的角色。
风和日丽的日子里,吃完午饭大人们出工之后,奶奶便找出来那只竹皮已经是黄中透暗红,像传家宝一样用了若干年的竹篮子,让我提着篮子,她带着我去田里掐黄花。
奶奶是小脚,走田埂路是比较艰难的一件事,我们就到离村子比较近的农田里去找,往往是奶奶牵着我、我牵着奶奶,在蓝天白云下悠悠地去、悠悠地回。我是非常乐意跟着奶奶去掐黄花的,因为顺便可以抓些小动物回家当玩具。
在掐黄花的过程中,有时候在水沟里看到水蛇,我就会下去追寻蛇的踪迹,奶奶一看不到我,就一边迈着小脚慢慢走,一边高声呼唤我的乳名,直到我应声答应,她看到我之后才会停下脚步。但我手里拎着一条水蛇从水沟里爬上来,免不了要被奶奶骂一顿,我们那个时候被老人骂是不敢回嘴的,只得丢了水蛇,继续去掐黄花。
后来几次去掐黄花,我就耍上小聪明,去掐黄花时带上火柴盒子,带上一小条线,遇上蛐蛐,看着个头大叫声洪亮的,就装进火柴盒子带回家,找邻里的小伙伴斗上一场蛐蛐,乐趣十足。
黄花掐回来之后,因为黄花秆是毛茸茸的,我不愿意去洗,奶奶也怕我洗不干净,就由她来洗,我负责洗家里的石“对窝”和石“棒头”。洗干净后,奶奶的黄花也洗好了,我负责在石“对窝”里用石“棒头”把黄花捣烂,奶奶把面与捣碎的黄花揉在一块,拿出凭糖票才能买的、珍藏了多日的白糖,用小勺像今天我们炒菜时放味精一样撒上几小勺白糖,然后在案板上压制成一个个圆圆的粑粑。
为了奖励我的“勤劳”与听话,奶奶会单独帮我做一个,多放一勺糖。为了区别于其它的粑粑,奶奶就在我的那个粑粑的表面压上一朵没有捣碎的黄花,粑粑还没上锅我就似乎闻到了它的香味。
奶奶做黄花粑粑是一把好手呢!那个时候家里做饭是用大锅,大灶洞里烧稻草或麦秆,奶奶在灶台上炕粑粑,我在灶洞里烧草,火大火小全听奶奶的指挥。年纪小小的我经常是把草放进灶洞里烧着,人就站起来看奶奶怎么炕粑粑,待闻到面食与黄花固有的混合香味,锅里的粑粑就开始熟了,粑粑皮是甜脆的,“心”是甜蜜柔软的,像家中的每位亲人对待我一样。
每一次,我都迫不及待要吃我的那个“专属”粑粑,奶奶说让我先掰了一半吃,留下一半在锅里等晚上全家人吃晚饭时一块吃,我哪能等着到晚餐呢?趁着奶奶不注意,把那半个粑粑揣在了衣袋里,然后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出门去。
有时候我会问奶奶,掐黄花为什么一定要在谷雨时节,在这之前田里不是照样有黄花吗?奶奶告诉我:谷雨前雨水少,田里的黄花干瘦且苦涩,谷雨时节雨水多了起来,黄花长得肥嫩而清香,这时才适合炕粑粑食用。
后来,生活条件逐渐好起来,粮食多了,偶尔也能吃到肉食了,也就很少有人再去掐黄花回来吃,加之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,为提高农田产量,大量除草剂的使用,使沟沟埂埂上到处光秃秃的,黄花也销声匿迹了。奶奶也渐渐老态龙钟、疾病缠身,直到有一天,在生死规律的摧枯拉朽中离开了我们,从此我再也没有吃过黄花粑粑。
斗转星移,一晃过去了四十多年,我都已经步入中年、雪染双鬓了,但亲情从未远离,奶奶的那双小脚,也时常走入我的思绪中,延续着几辈人的亲情与关爱。只是奶奶的笑脸,在我的意识中已随时光逐渐淡去。如今再次看到这些朋友寄来的黄花粑粑,我的思念如决堤之水奔涌而来,满脑子都是奶奶布满皱纹的笑脸。那一地的黄花、那多加的一小勺白糖、那两双经常牵在一起的大手与小手,每一样都透着奶奶对我的关爱。穿越时空的隧道,仿佛又看到了站在灶台上炕黄花粑粑的奶奶。
作者简介:
杨亮,笔名雪中白杨,云南师范大学特聘讲师,云南省作协会员,昆明市呈贡区作协副主席。